【纽约时报】中国语言的堕落
核心提示:“如果思想腐化了语言,那么语言也会腐化思想。”
【中文标题】中国语言的堕落
【原文标题】Corrupting the Chinese Language
【登载媒体】纽约时报
【原文作者】慕容雪村
【原文链接】http://www.nytimes.com/2015/05/27/opinion/murong-xuecun-corrupting-the-chinese-language.html?ref=topics&_r=0
有一天,我走在三亚市的街头上,听到一家商店在用大喇叭播放摇滚乐版本的著名共产党歌曲《社会主义好》。尽管我讨厌这首歌,但是音乐的节奏感实在太强了,我发现自己竟然用低低的声音跟着唱起来。“反动派被打倒/帝国主义夹着尾巴逃跑了……共产党好/共产党好/共产党是人民的好领导。”
几十年来,类似这样的共产党歌曲一直萦绕在中国人民的耳边。对很多人——包括我自己在内——来说,这些歌曲就是我们青春的旋律。即使在共产党已经名存实亡的今天,这些歌曲依然无处不在。它们所产生的影响不但改变了中国人的心灵,而且还改变了中国人的语言。
共产党60余年的仇恨教育、愚蠢的宣传和对传统经典文化无差别地摧毁,衍生出一种新型的讲话和书写方式。中国语言变得越来越丑陋、残忍,共产党要负主要的责任。
创造出这种刺耳声调和革命狂热情绪的不仅仅是政府的宣传,还有文学和学术作品,更令人不愿接受的是,人们的口语也起到了负面的作用。
党内高官无论是在庄重严肃的场合,还是相对随意的环境中,挂在嘴边上的一句话是“打铁还需自身硬”。官方媒体机构和晚间新闻节目经常会提到“社会和谐”和“中国精神”。习主席除了积极倡导“中国梦”和强悍的工作道德规范,还经常会说“吃共产党的饭,砸共产党的锅”这样的话。
政府的宣传和教育机制已经放弃了革命战斗中血腥的苦难经历,我们的教科书里充满了残忍的英雄事迹:“用胸膛堵住机枪;把炸药举在手中;趴在熊熊烈火中一动不动,直到被烧死。”几乎所有的中国儿童现在还戴着“用烈士鲜血染成的”红领巾,很多人从小就开始唱少年先锋队的队歌:“时刻准备着,将来的主人必定是你们,打倒军阀地主包围苏维埃。”
几十年来,党的这种蠢话通过强大的宣传机器深入到人们的大脑,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中国语言。近年来,我曾经听到很多朋友,包括一些异见人士,在使用这种宣传口气的语言,而且并不含有讽刺意味。
两年前,在中国中部山西省的一个小县城,我听到两个农民在争论米饭还是馒头更好吃。他们的争论越来越激烈,一个农民不含讽刺意味地指责另一个,说他“形而上学”。
毛对于形而上学持怀疑的态度,所以多年来这个词被赋予一种令人可疑的概念,在中国的宣传机制中算是一个贬义词。这两个农民很可能并不了解形而上学的概念,但是他们直接把党的这个专用词语拿来贬损对方。还有其它一些词语,比如“理想主义”、“小资产阶级情调”都是日常用于中的贬义词,尽管使用这些语言的人对于它们的真正含义并不了解。
革命语言在中国人的日常生活中无处不在。我们通常把工业和农业经济体叫做“一线战场”。(实际上大部分工作场所都被称为“一线”。)带病继续工作叫做“轻伤不下火线”。很多大企业把他们的营销团队叫做“部队”或者“队伍”,把产品销售地区叫做“战区”。
文学学者佩里•林克等人管这种现象叫做“毛式语言”。2012年,林克先生在一个亚洲社区网站ChinaFile上撰文,说这种语言“充满了军事隐喻和政治偏见”。他举出了一些例子,证明毛式语言如何渗入日常生活中。“即使在今天,宴会结束之后,中国大陆人通常会要求他们的朋友把剩菜消灭掉。”“有一次我在北京一辆公交车上,一个小男孩说:‘妈妈我要小便。’妈妈的回应是:‘坚持!司机叔叔不能在这里停车。’”
这种新型中文的根源可以追溯到毛时代。他于1942年在延安文艺座谈会的讲话中,告诫作家和艺术家要“为人民服务”,毛呼吁作家要使用人们看得懂的语言。即使在共产党执政前毛所写的一些文章里,他反对使用“人民群众”看不懂的“晦涩”语言。为了响应毛的指示,党的各类机构纷纷开始使用“人民的语言”——一种简单、易懂的语言风格。
共产党破坏我们的语言,目的是削弱公众的语言表达能力。文化大革命把这一点推到了极致,所有理性的讨论与分析全被抛弃。在这样的气氛中,语言失去了真正的意义,党以此来隐藏它的谎言。
例如,党内高层官员说要建设一个“法治”的社会主义国家,但他们的意思是说,党利用法律来统治人民。
这种利用语言来模糊、隐藏真实含义的行为有一个明确的目的:隐瞒中国缺少民主的现实,并假装民主的确存在。
我不知道该如何抵制党对语言的操纵,也不知道如何阻止它渗入我们的大脑。一些像我一样的作家即使非常清楚地意识到党是如何摆布我们的,有时也会情不自禁地吟唱党的歌曲。
我内心最深层次的恐惧可以用乔治•奥威尔的一句话来表达:“如果思想腐化了语言,那么语言也会腐化思想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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