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纽约客】与监察员同行
2015-04-07 09:10 作者:PETER HESSLER 我要评论(0)
核心提示:西方针对监察制度的评论往往是闭门造车,批判其它国家的限制来彰显自身的价值观。外国对中国监察制度的描述中,最显著的特点是缺少对中国读者和编辑的了解。
【中文标题】与监察员同行
【原文标题】Travels with My Censor
【登载媒体】纽约客
【原文作者】PETER HESSLER
【原文链接】http://www.newyorker.com/magazine/2015/03/09/travels-with-my-censor
一位读者说,中国人习惯用“聪明的办法”应付监察。
就是这样——没有回旋余地,没有抱歉。在中国,人们现在似乎倾向于袒露出稍显残忍的诚实,甚至连受监察的媒体也会说一些不中听的话。在上海,一家大型报社《文汇报》发表了一篇6000字的专访文章,开头是这样的:“彼得•海斯勒现年45岁,比前几年胖了很多,眼角布满皱纹。”在北京,一位电视节目主持人完成采访之后,关掉摄像机,说:“说实话,我更喜欢你妻子写的书。”
我要澄清几件事。首先,我的体重是150磅。其次,说张吉人是监察员并不准确。他的任务的确是让我的书在政治上可以被中国当局所接受,但这并不是他唯一的工作。张是上海译文出版社非虚构作品编辑室主任,他的工作包括寻找翻译、编辑原稿、预测政治风险、交付印刷。他今年37岁,但是看上去更年轻,是个瘦弱的男人,留着短发,戴着一副猫头鹰式的眼镜。他的专业是哲学,硕士论文是关于新马克思主义思想家赫伯特•马尔库塞。张有一次告诉我,他研究马尔库塞是因为他的思想是“中国人民反抗长久以来的宣传运动的强大武器”。
在旅行途中,张几乎无处不在,不仅仅因为他要监视我,还因为他几乎要负责安排周围一切的事情。但他的存在往往并不引人注意,通常他都会静静地站在旁边,聆听、观察,但不说话。他总是穿一双运动鞋、一件旧T恤衫和一条七分裤。这身装扮在每天13个小时的日程里,有时候让我感觉是一位新马克思主义毕业生带我巡游炼狱。但我感谢他的指引。最近,外国媒体出现了一系列有关中国监察问题的文章,普遍带有美国作者批判性的色彩。他们为了能让自己的书在中国出版,不得不修改原稿。文章充斥了狭隘的西方视角,他们不怎么关心中国读者对作品的看法,像张这样的编辑被描绘成共产党的大砍刀。这也是我这次旅行的原因之一,我觉得,了解监察制度的最好方法就是与你的监察员共度一周时间。
习在2013年担任主席之后,中国在政治上采取了更加压制的措施。当局对外国媒体的敌意越来越浓,记者很难给自己的签证延期,很多记者在采访过程中遭到地方政府的骚扰。但是,中国的读者们已经开始发现外国人创作的中国非虚幻作品。张率先发现了这个趋势,在过去几年里,他所编辑的最畅销的6部图书中,有5部是外国人创作的有关中国的内容。在张看来,这是读者的新嗜好,他认为这要比监察制度、比政府宣传更能体现这个国家未来的方向。张在2014年的一封电子邮件中说:“党在今年比较左倾,也可能比较右倾。在我看来,唯一确定的问题是,中国人越来越有个性,思想越来越开放。”
1998年我写第一本书《江城》的时候,不敢想象一个外国人对当代中国的描述有机会出版,无论是在政治层面还是商业层面上。美国读者也对有关中国的书籍不感兴趣。作为和平队的一名教师,我在长江沿岸一座偏远的小城市涪陵的一所高校工作了两年。在没有任何合同的约束下,我完成了那本书的第一稿。在前言中,我写到:“涪陵没有铁路,历来是四川省的贫困地区,公路非常糟糕。去哪里你都得坐船,但多半你哪里也不会去。”“糟糕”这个词在书里出现了36次,“肮脏”出现了20多次。我从未关注过这些细节,直到一家出版社拿到了书稿。
之后,我把书稿寄给涪陵的两位朋友——我的一位学生、涪陵本地人杨芳林和另一位和平队志愿者亚当•梅耶尔。他们的建议几乎是截然相反的。杨写到:“我觉得人们读完了你这本书之后,不会有人喜欢涪陵的。但是我没理由抱怨,因为你说的都是事实。我唯有希望随着时间的变迁,涪陵会变得越来越好。”亚当则觉得我软化了一些严酷的现实,尤其指出我遗漏了一个重要的事件。在我们两年的教书工作即将结束的时候,我们带着摄像机到市中心,试图保留一些影像的记忆。一群人围过来,谴责我们有意捕捉中国贫穷的镜头,去给美国人看,这在当时算是常见的一个罪名。我们说自己是教师,但是人群更加激动,对我们又踢又打,我们只好跑开。
这是我在涪陵最不愉快的经历,因此在我的第一稿中没有提及。这本书的主题,是我们被当地人所接受的缓慢,甚至痛苦的过程。因此我担心,在最后一个章节讲述这群暴徒的故事,会削弱这个主题。但是,在与亚当讨论之后,我决定还是把它包括进来。这个决定是我修改原稿时所秉持的主要原则:改正错误的细节,但忠于事实。我保留了第一页以及书中所有的“糟糕”,我决定忽略中国读者有可能表现出的反对情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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